陈杨只是一时情绪激动,气血翻涌,输了点液就渐渐好转,醒来后环顾四周,视线停留在窗边站着的楚方奕身上,距离有些远,她又逆着光,他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。
熟悉而又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,陈杨来不及多想,挣扎着便要起身。
“别动。”楚方奕见状,连忙上前按住了他,柔声道,“我在呢。”
陈杨这才松了一口气,握住她的手,又躺回了床上。
从他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中,楚方奕看出他其实并不想让她走,只是大概病得昏昏沉沉,又开始胡思乱想了。重逢以后,他的抑郁症便复发了,肖雯说是极度缺乏安全感所致。
楚方奕静下心来,仔细一想,很快就明白了。
无论是之前发的那条诀别短信,还是昨天对她的避而不见,所有的疏离淡漠,不过是在害怕。
既怕他一直生病,会拖累她,也担心她厌烦了,就又把他丢下,如十年前那般一走了之。
因而总是反复,一遍遍地试探。
明确了这一点,楚方奕暗下决心,若他待会儿清醒了,又别扭起来赶她走,她是不会再听的。
这时,陈杨似是有所感应,缓缓睁开了眼。
“醒了?”楚方奕拉了把椅子,在床边坐下,“感觉怎么样?好点了么?”
陈杨转过头,对上她含笑的目光时,习惯性地垂下眼,然后慢慢松开了手。
“我是爱你的,陈杨。”楚方奕知道他在闪躲,便像上次那样摁住他的头,拨开他额前散乱的头发,一字一句道,“因为深爱,每每看你受病痛折磨,不仅从没觉得是负担,反而特别心疼,恨不能替你分担。”
“两个人在一起,无所谓走得快或慢,重要的是携手共进。”说到这儿,她俯下身,贴在他耳边说,“所以别再把我推开了,好么?”
陈杨抿着唇不说话,双眸好似蒙了层薄雾,颇为迷离。
分明记得她说不喜欢自己病恹恹的样子,而今怎么变了呢?
难道是他又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么?
想到这儿,他把手放进被子里,施了些力压在缠着纱布的手腕上。
看他眸光不甚清明,楚方奕不由心慌,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:“怎么出了这么多汗?还是难受么?”
陈杨眉睫一颤,摇了摇头。
“那是哪儿疼?”楚方奕感觉到他在发抖,仍不太放心,“祝医生就在外边,我去请他进来。”
说完便站起身,快步走出去,叫来祝修之。
指尖沾染了粘稠而温热的血,陈杨疼得轻轻吸气,但正是这样的痛楚和煎熬,让他神思不再恍惚。
或许她从未变过,不过是他庸人自扰罢了。
祝修之在床前站定,要给他检查。
“我没事。”陈杨撑着坐起来,几滴冷汗从额角滑下,流入眼睛,酸涩得厉害,他低头缓了缓,悠悠开口,“妍慧该换药了。”
话音刚落,祝修之和楚方奕皆是一愣。
昨天到现在,他接连两次晕倒,这会儿的状态也很不好,可到头来,他最为在意的却是她身上那几处皮外伤。
“没大碍了。”楚方奕心里既感动又难过,袖子挽至手肘处,“你看,都结痂了。”
伤口虽消了肿,但大片的青紫印在她白皙的皮肤上,即便陈杨视力下降,看不太清楚,却也觉得刺目,因而脸色愈发阴沉,垂在身侧的手也紧握成了拳。
昨天下午,一听说她受了伤,他就让张誩去调查,得到的结果是,她被抢了包,至于是何人所为,目的是什么,还无从得知。
但无论是谁,伤害她的人,定会为此付出代价。
“还是得按时涂药。”静默良久,陈杨收敛心神,看向楚方奕,“不然会留疤的。”
“好。”楚方奕点点头,笑道,“听你的。”
祝修之打开药箱,找出修复软膏和棉球,原本打算亲自给楚方奕涂抹,转念一想,又递给了靠在床头的陈杨。
他们之间仍有隔阂,眼下正好是把话说开的好机会。
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做,陈杨微怔。
气氛一时凝固。
见他拧着眉,迟迟没有接,楚方奕忙打圆场:“我自己来就行。”
祝修之叹了口气,转身走了。
病房的门甫一关上,陈杨就去了洗手间。
其实他刚才并非是在拒绝,只不过手上和袖口尽是血迹,怕被他们发现,所以犹豫了。
楚方奕反应慢了些,追过来的时候,他已经洗干净了手,并换了身衣服。
“不舒服了?”楚方奕迎上去,上下打量着他。
“洗了个脸而已。”陈杨捏捏她的脸,安抚道,“别担心。”
“手好冰啊。”楚方奕拉下他的手,捧在怀中暖着。
陈杨笑了笑,不以为意。
“腿怎么了?”昨天在急诊大厅时就觉得他走路姿势很奇怪,转身也极别扭,这会儿离得近,楚方奕留心观察了下,发现他的右腿有点问题,但具体是哪里不对,她又说不上来。
只是感觉他右脚走动速度比左脚稍微慢些,提脚的时候也略低。
“没事。”闻言,陈杨身形一顿,唇角的笑意却未减半分,“睡麻了。”
前两天,他为了保持清醒,光着脚一步步走进老宅人工湖深处,虽已是五月,昼夜温差仍然很大,他在冰凉刺骨的湖水中待了太久,回到岸上,腿就肿了。
回房间又泡了澡,冷热交替,导致了很严重的冻伤。
“不信的话,可以去问祝医生。”而这些是不能让楚方奕知道的,为了瞒住她,他也没告诉祝修之,就一个人受着。
看样子,是她多心了。
“先别打扰祝医生了。”楚方奕挠挠头,说,“忙了一整晚,累坏了。”
待走回去,陈杨没再去床上躺着,和她一起坐在了靠窗的沙发上。
“妍慧。”沉吟片刻,他轻唤一声。
楚方奕定定看着他,重复了句:“我在呢。”
“药都涂好了么?”他问。
“嗯。”胳膊和腿上都抹了药,但脸颊还没来得及,楚方奕倒也不在乎,含糊回答,“差不多了。”
陈杨静静看了她一阵,未再多说,而是直接倾身向前,将她的头发捋到耳后,然后拧开软膏的盖子,用棉球沾了下,均匀涂在伤处。
楚方奕脸和脖颈上的伤口没愈合,膏状物渗入肌理,还有些疼,陈杨不敢太用力,一点点小心地涂抹,到最后,鼻尖都冒了汗。
涂完了药,他捧着楚方奕的脸看了又看,说:“好了。”
他们几乎额头相抵,他温热的呼吸像一根羽毛,在楚方奕心底最为柔软的地方轻轻挠着。
楚方奕耳朵发烫,呆呆道:“哦。”
不知道接下来该道谢,还是往后退,适度拉开距离。
而陈杨也并没有放开她,神色晦暗不明。
亲一下?
楚方奕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。
“不就是一个包,没了再买便是,何至于奋不顾身。”但陈杨却没给她这个机会,突然说,“那两个人是亡命之徒,若你出事了...”
话音陡然止住,过了很久很久,他才继续道:“到那时,你让我怎么办?”
他脸上的表情特别慌乱,声音更是带了哭腔。
“对不起,陈杨。”楚方奕的心猛地抽了一下,立马紧紧抱住了他。
那会儿只顾着保护秦嘉家案的证据,根本没想其他的,现在听他以疑问的语调叙说,她心痛如绞,同时也有些后怕。
是啊,幸好没事。
万一她有什么三长两短,那对陈杨来说太残忍了。
他已经承受太多,若再经历一次失去,怕是会要了他的命。
“以后再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。”心里疼得要窒息一般,楚方奕深呼吸几次,低声说,“我保证。”
“里面的东西就那么重要?”陈杨从她怀里直起身,眼底的一大片红丝快要蔓延出来,“为此而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,值得么?”
楚方奕抬起头,猝不及防地撞了进去。
那里原本静若深潭,此刻却风波乍起,掩不住的悲伤和心疼,如汪洋般铺天盖地,将她整个人淹没。
“什么都比不过你。”楚方奕握住他的手,认真道,“联系不上你的那段时间,我其实想解除和秦素芬母女的代理关系,转由同事接手,但想起你伏在灯下,仔细翻阅资料的身影,就决定坚持下去了。基于律师的职业操守是一方面,更重要的是,不想辜负了你的一番用心。”
陈杨勉强调整了情绪,简单总结:“所以,他们也是为秦嘉家的案子而来的?”
“应该是受方淮成指使的。”楚方奕和他看法一致,“毕竟证据没了,他能摆脱嫌疑。”
“可是现有证据不足以认定他具有强/奸的故意,若沈岸一直下落不明,警方便会侦查终结,他的罪名自然不会成立。”陈杨回想了下全案的来龙去脉,说出心中疑惑,“他完全可以只搜寻沈岸,没必要多此一举。更何况,你手中的证据都有存档,抢了纸质的也没用啊。”
他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待问题,并尽可能地客观分析,逻辑通顺,有理有据。
然而楚方奕受周子诺昨天发的那段视频影响,先入为主,以为他为了商业利益,替方淮成说话,她心念一转,冷声问:“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?”
陈杨被问得愣住,茫然看向她。
“算了,你不懂。”楚方奕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,“多说无益。”
她的眼神带了以前从未有过的严肃和不悦,让陈杨刚平复的心情瞬间起伏。
想开口解释的,可胸口突然一痛,他只来得及背过身,嘴角便溢出了殷红的血。
楚方奕冷静下来,觉得自己话说得有点重,正想绕到他面前,手机就响了,低头一看,是林知路打来的。
“好,我知道了。”林知路那边说了些什么,楚方奕点下头,“我马上来。”
我是说故事的人